当一众上市公司差不多快要更新2023年中期报告时，火岩控股的2021年报姗姗来迟。

自2022年4月1日宣布停牌起，它至少13次在公告中提到业绩报告延迟发布事宜。起因是深圳子公司高层及员工涉嫌通过旗下捕鱼游戏开设赌场被公安部门扣查，导致综合财务报表始终无法落实。案件直到今年3月才迎来了最终判决：深圳子公司将近4.7亿元（涉案资金）被没收及扣缴，同时有三位高管获刑。

而母公司虽得以脱身，形势也是意料中的「不容乐观」。财报显示，火岩控股的营收从2021年的10.35亿港元同比下滑88.9%来到1.15亿港元，年内利润不到1亿港元。人员规模也大幅缩减，半年时间从300多人减至不足百人，缩编比例一度超过80%，截至2022年末只有71名员工。

事实上，在棋牌休闲类游戏（含捕鱼）赛道，火岩控股历来具有相当丰富的开发及运营经验。该品类自2017年起逐渐成为公司的营收主力。可能它也没想到，会栽在自己最擅长的品类上。

而导火索，大抵要追溯到两年前的一笔收购案。

一笔收购引发的连锁反应

火岩控股的游戏业务集中在内地，旗下有四家中国主要附属公司，分别是深圳市火元素网络技术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火元素）、深圳市火元素网络科技有限公司（火元素的子公司，以下简称火元素网络）、深圳德珹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深圳德珹）、深圳维京人网络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维京人）。

火元素及其子公司专注棋牌休闲游戏及大型网络游戏的研发，日常业务运营及管理由火岩控股CEO苏毅（后辞任）、非执行董事黄勇（后辞任，亦是火岩控股的创始人之一）负责。深圳德珹和维京人则主要从事游戏运营业务，负责人名为张振华。

2021年2月，火岩控股以9亿元人民币收购了一家叫德成集团的香港公司。其中3亿元将以现金支付，6亿元将以集团向三位转让方各自发行该等承兑票据支付。转让方包括张振华在内，他占股50%。

这次收购更像是冲着维京人而来。德成集团持有深圳德珹的全部股权，并通过深圳德珹实际控制维京人，享有维京人产生的经济利益。后者代理运营过火元素多款自研产品，如《零食大乱斗》《捕鱼大乱斗》及《星战纪》等。

自2017年起，维京人开始位居火岩控股五大授权运营商收入榜第一名，并逐步与第二名拉开了相当大的距离。截至2020年，它贡献的收入占到了火岩控股总营收的80%以上。而完成收购后，它在一年内就达成了超过7亿元的营收、超过1亿元的税后利润。

在当时看来，把维京人纳入麾下，无疑确保了火岩控股对自家游戏业务的绝对话语权。但是，不到一年的时间，这笔收购竟然「暴雷」了。

2021年12月，网上有消息传出，火岩控股的深圳子公司因涉赌被群众举报，员工被湖南省沅江市公安局带走调查。火岩控股后来发布的公告也证实了该消息。公告中提到，深圳子公司的管理层自2021年12月4日起被沅江市公安局拘留，当局要求集团在案件调查期间，未经批准严禁对外透露案情进展及相关资料。

涉案产品是一款名为《亲朋捕鱼大乱斗》的游戏平台APP。该产品于2017年上线，由火元素研发，维京人负责运营，内置有十几款小游戏，包含「亲朋捕鱼大乱斗」「零食大乱斗」「星战纪」等等。这些游戏通过充值获得金币，玩法也比较简单，如「亲朋捕鱼大乱斗」中，玩家对鱼发射子弹将消耗金币，捕到鱼则会获得相应的金币奖励。

根据公诉机关的指控，火元素及维京人的管理层为使游戏平台吸引更多玩家而牟取暴利，故意在「亲朋捕鱼大乱斗」中开发了猜拳、二人打地鼠、二人斗地主等对战游戏，默许、放任玩家通过对战游戏快速大额交易金币，在平台上实现金币与人民币的反向兑换，从而将该产品变成一款实质意义的赌博游戏。

2017年~2021年12月期间，有十多名「玩家」依托《亲朋捕鱼大乱斗》游戏平台，为利用该游戏进行赌博的赌客兑换金币，再在线下获得或支付对价人民币，以「低进高出」谋取非法利润。

该案调查了一年多，于2023年3月13日下达判决书。张振华、苏毅、黄勇（及其他涉案人员）因不采取全面封号作为有效措施予以制止，已构成开设赌场罪，分别被判处6~18个月的有期徒刑并处以罚金。而火岩控股则被没收及扣缴了一笔巨额的涉案资金，约为4.68亿元人民币。

期间集团内部发生了一系列人员震荡。

事发不久，火岩控股曾发布公告称，苏毅因欲投入更多时间从事私人事务，决定辞去CEO一职，黄勇也以移民出国为由辞任非执行董事。等到案件披露，委聘的核算师（即审计师）辞任了，越来越多高管也相继离职，包括首席财务官、执行董事、非执行董事。甚至连创始人兼董事会主席张岩也于2023年5月辞任，他给出的解释是想投入更多时间到个人工作安排。

这个时期还出现了大量减员的情况。据财报，2021年上半年还有330名员工，其中项目开发团队有197人，包括游戏设计、编程和美术，项目支持团队有92人，包括营销、运营等。然而到了2021年年末，集团只剩下38名员工，一下子减少了将近300人，编程人员沦为减员重灾区，从113人减至4人。猜测大概是深圳子公司出事，导致员工人数锐减。

2023年6月，火岩控股与德成集团的三位转让方经协商后一致同意，转让方交出该等承兑票据，并放弃尚未清偿本金额合计4.92亿元及相关应付利息0.37亿元。

承兑票据1指向张振华发行本金额3亿元的承兑票据

而由于内地游戏业务涉及的公章、财务印章、财务记录及电脑等设备均被依法没收及扣留，且中国主要附属公司的管理层因被拘留无法履行职责，火岩控股决定自2021年12月4日起终止综合入账，不将中国主要附属公司的财务状况及业绩并入集团2021年年报——尽管该笔收入占到了火岩控股总营收的88.9%。

以这样的方式收尾，多少有些唏嘘。庆幸的是，至少母公司没有被卷进去。

棋牌休闲赛道的资深玩家

说起来，火岩控股这家公司不为人熟知，创始人张岩却大有来头。

1997年，经历四年深漂生活的张岩，在深圳成立了一家叫网域游戏（以下简称网域）的公司。这一年，26岁的丁磊创办了网易，而谷歌、腾讯、阿里巴巴、盛大还没有诞生。

网域最早只有7个人的团队，做的是网购业务，2000年通过与中国电信合作开发「中国游戏中心」，从而进入了游戏行业。「中国游戏中心」一度是全国三大棋牌休闲站点之一，于2004年达到亿级注册、30万同时在线。当时的主创人员还有刘和国，他后来离开网域创办了冰川网络。

2002年，网域立项了大型多人MMORPG《华夏Online》，这款产品以《山海经》《淮南子》等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为背景，于2004年公测后便轰动一时，网域由此扬名。大概在2005年1月的时候，传媒大亨默多克的新闻集团也曾对这家游戏公司感兴趣（当时有消息称默多克有意在中国投入1亿美元进军网游业），不过最后是腾讯成为了网域的股东。

《华夏Online》

2005年，腾讯以2990万元的价格收购了网域19.9%的股权。

促成这笔收购案的，则是张岩的大学同学曾李青——他是腾讯的五位创始人之一，早年在腾讯负责市场和销售业务。据曾李青讲述：「他（张岩）在大学时候就知道玩，没想到还玩出了名堂来。有一次我去湖南的网吧做调研，发现很多人在玩网域《华夏》，回来后就建议公司把它买下来。」

2007年，双方联手把《华夏Online》改造成《QQ华夏》，游戏于2007年8月公测，当天在线突破20万，三个月开放了100组服务器。

《QQ华夏》

这个时候的网域成立10年了，在大型网游方面，有自己的代表作「华夏」系列，还开发了几十款棋牌休闲游戏，公司也发展到了300人左右的规模，已经是一个相对成熟的游戏研发公司了。

于是腾讯一再出手加码网域，先是投资1.06亿元增持网域40.1%股权，接着向张岩提供7310万元的贷款帮助他增持网域的股权，然后腾讯又在2010年以超过1.5亿元的价格收购网域剩余40%的股权，实现对网域的100%控股。而后网域更名为光速工作室，它其实就是腾讯光子工作室群的前身之一（2014年与量子工作室、QQ游戏棋牌团队一同并入光子工作室群）。

把公司卖给腾讯后，张岩再次开启创业模式。2011年，他与黄勇等人在深圳创建了火元素（当时张岩占股40%，由其姐夫代持），从事游戏研发工作，而这才是火岩控股的开端。

起初火元素做的都是中重度网游，首款自研产品《王者召唤》便是一款日式魔幻战术卡牌游戏（含页游、手游），先后推出了简体中文、繁体中文、日语、英文、德语、法语版本。2013~2014年，公司收入突破千万元，全部来自《王者召唤》系列。彼时团队不到百人，每月平均能入账100多万元。

《王者召唤》

到了2015年，《王者召唤》收入占比降至52.5%；新的增长引擎转移到第二款自研产品《英雄皇冠》（欧式奇幻风回合制战术卡牌RPG），当年贡献了45.5%的收入，并逐渐占据主导地位。2016年火元素又陆续推出《无尽争霸》《萌仙记》《复仇之路》，表现也都马马虎虎还算过得去。

《英雄皇冠》

期间张岩等人在香港设立了火岩控股，后者通过重组成为了火元素的控股公司，并于2016年赴港创业板上市。

上市之后，火岩控股加快了商业化节奏。研发成本低、研发周期短暂的棋牌休闲类手游开始加入产品阵营。而以卡通塔防手游《零食大乱斗》、捕鱼手游《捕鱼大乱斗》（每年开发成本均不到百万元）为首的休闲产品更是出现高速增长，取代中重度产品成为集团的主要营收来源（而得益于产品的表现，游戏的运营商维京人也出现在了火岩控股的年报上）。

《零食大乱斗》

《捕鱼大乱斗》

其中，2017年12月发布的《捕鱼大乱斗》，财报以「增长过于强劲」来描述它的表现：游戏在2018年创造了6500万元收入，直接助力集团迈入亿元营收俱乐部。

自此火岩控股顺势推出了更多的棋牌休闲手游，如《超级大富翁》《星战纪》《晃晃大作战》等。当然它还有在研发页游，只是页游收入已经严重下滑，必须给快速发展的手游业务让位了。

2019年，火岩控股从创业板转往主板，揭开了新的篇章。彼时手游收入占比达到98%，页游收入仅占0.9%，但基于手机端页游的市场需求，集团仍立项研发H5游戏，以便在多平台上推出。不过这条赛道还看不到什么成效，截至2020年年末，集团的营收主力仍是《捕鱼大乱斗》《零食大乱斗》及其他棋牌休闲手游。

回过头看，火岩控股的业绩一直保持着稳定的增长。2013~2021年，它的营收连续八年实现增长。没有出事的话，后面大抵也会维持这一良好状态。可惜没有如果。

深圳子公司卷入涉赌案后，火岩控股多次延迟发布2021年及2022年年报。直到前几天财报才出来了。而失去了「中国主要附属公司」这个营收大头，数据果然惨淡。相比2021年中国市场（应该指的是大陆地区）的收入为9.2亿港元，2022年年报中这一栏的数据「消失」了。

如果内地业务无法恢复正常，那之后大概要靠海外业务支撑了。

火岩控股从2012年就开始接触游戏出海，后来在泰国等东南亚市场投资设立子公司，2021年又组建区块链应用团队（此前由黄勇负责）、与区块链游戏《暗黑链游神》创始人胡烜峰等人联合成立苏泽兰特（原为火元素控股，火元素于2023年5月退出），计划往东南亚推出使用NFT技术的元宇宙产品，还与新加坡持有支付牌照的移动支付公司「FOMO Pay」达成战略合作协议。

但尽管出海有一定资历了，其海外收入占比一直都比较低。突然调转龙头，属实是杀了个措手不及。这就导致业务开展得相对缓慢。

集团应该也有预感。2022年团队在慢慢扩招。截至年末有71名员工，主要在泰国、新加坡及中国香港境内任职。当时有知乎网友表示自己刚入职深圳子公司（火元素），从HR口中听说公司去年裁员200人，现有海外棋牌岗位在招。

2023年4月，火岩控股将总部从深圳迁往新加坡。而在宣布终止综合入账「中国主要附属公司」收入的同时，集团决定之后继续于泰国经营其游戏业务。看样子未来会全力专注东南亚业务了。此外它计划以8000万元收购一家叫夏山集团的香港公司，后者旗下子公司翎伊网络主营电商、直播、游戏公关推广等业务，曾为暴雪、网易、腾讯、完美世界等游戏大厂提供营销方案。

结语

应复牌指引要求，火岩控股也多番努力，包括成立独立调查委员会，委任专业顾问调查公司若干国内雇员及/或前雇员……但至今集团仍无复牌的迹象。

随着内地业务陷入停滞状态，暂时也只能在海外寻找出路了。